背起来;刘洪生把脸埋在他背后,根本不敢抬头。
席芳心那时多年轻啊,哪里懂父亲的苦心,只觉得自己打了场胜仗。当着所有路人和街坊的面,他傲然又重复了一次:“我爱他。”
两鬓斑白的席香阁领着席玉麟回到办公室,取下了墙上的照片,苦笑一声。那照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席刘二人赴京演出的新闻配图。
他是嫌儿子丢脸吗?
在九流行里混了这么多年,人早就没脸了,院子里就没几个干净孩子,他也不干净;可他就一个亲儿子,跟眼珠子似的宝贝着,没让任何一双脏手碰过。
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席芳心,自己上赶着献给别人。他无话可说了。
不过现在年纪大了,看开了,倘若再遇到此事,席香阁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的。人啊,负一次气,一辈子都过去了。
再看向立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人,席香阁问:“一个月四十,怎么样?彩头自己存着。”
一个月……四十?四十?四十?
席玉麟一下子傻了,他不知道市院这么赚钱,只模棱两可地回复:“我有伤,不知道行不行。”
“人人身上都有伤。”
“我有点严重,总之小青是不能唱的。”
席香阁微微有点不高兴。旧情念完了,他本质上还是生意人,开出这么好的待遇,这人却三推四阻的,“那么你就只唱花旦和青衣好了。再分几个徒弟给你。”
“我不带徒弟。”
“玉麟,我手底下的其他伶人最多三十五,比你强的有不少吧?我都没查你的水平,直接就——”
刚刚还动摇着,一听他来硬的,席玉麟立刻道:“那告辞。”言罢转身就走。
这一幕太过熟悉,席香阁简直不敢相信他真能话不投机说走就走,这一走,又不知走到什么时候去,一下站起来,“等等!”
席玉麟又满脸无所谓地转过来。通过前段时间的经历,他在为人处世方面颇有长进,学会了如何拿捏人。
“带徒弟的事再说,我先查查你。你随便唱一段,唱最拿手的。”
“师祖,我几年没练嗓了,但几个月内应该能恢复回来。”
席香阁青筋直冒,一听这声“师祖”又忍住了,“好,行。等会儿先给你安排个宿舍住着,什么时候你练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最后还有一事。我在我师父身边时,从来没有任何……应酬。”
席香阁一听便懂,“我在重庆多年不是白待的,如今也小有成就,这个院长头衔还是政府给的。你成了我的人,只要你不愿意,没人勉强你。”
那这条件简直再好不过了。席玉麟一边提要求,一边就做好了挨骂再逃走的打算,没想到席香阁真能都答应。
他能通过正当的工作,赚到好多钱。
过去一年里他一点儿也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顷刻间,未来就呼啦啦地涌来了。那岂不是可以用自己的钱买一套房子?岂不是可以买去香港的船票?
怀着晕乎乎的喜悦,他跟着后勤人员去了宿舍,铺好床,把簪子压在枕头下。
“师父啊,”他轻声说,“这里是你家。”
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也不太跟席芳心聊天,只好拍拍枕头,聊当慰怀。
接下来的几周里,他一边了解市院,一边加紧练习回功。
市院看着摩登,骨子里还是老旧,不要女演员,全是男的——这就意味着白蛇传也是更古老的一版,小青那个角色是一个人从头演到底。比新版的青哥还累,幸亏他提前推了。
此外,很多因为太危险逐渐消失的戏,这里仍在演,比如说《偷灵药》这一出,漱金就曾摔死一个姑娘。
规矩也旧:腊月二十三封台,演关公前戒荤戒色、净身烧香,丑角不开脸、谁也不许化妆,徒弟随意打骂使唤、像半个奴隶,等等等等。某次他在廊上溜达,突然被喝了一声,转头,就看见众人拥簇着一个丰神秀逸的男子走过来。
这男子艺名镜花,是市院的头号红人,不知被多少达官贵人追着捧着,人称“镜老版”。按规矩,同班伶人见了他,必须鞠躬行礼。
席玉麟只好鞠了个躬。本来他听说镜花演白素贞,天然就对此人有好感。现在看他派头这么大,决定还是避远些。
一个月后,他换好戏服、化好妆,找席香阁唱了一段《打神》。
席香阁一看他那脸就没脾气,教之席芳心的柔美,更
要俊逸清秀些;再一听那嗓子,先天声带就好,又有童子功,脸上立刻挂了笑。
一边是觉得这生意做得值——先不说席玉麟各方面的条件在他签下的伶人中都数一数二,这人首先就吃苦耐劳。一个月前听他说话,喉部肌肉也无力,声带闭合能力也不稳定,就知道是荒废了许久的。短短一个月能恢复成这样子,足以说明用功努力。
一边呢,又感慨席芳心真是会教徒弟呀。他自己那么不耐烦、那么不靠谱,居然真在小城里扎根成家,把几个孩子从小养到大。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份合同——个人劳动契约,而非身契,让席玉麟签了。
当天下午席玉麟就进了组。
市院的规矩旧,体制却新。首先每个行当都至少有十个人,还不是“生”这样的粗行当,而是“须生”“老生”“小生”“武生”“娃娃生”这般细分,实在是资源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