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差。
言霁依然每天过得很开心,把难过不解通通遗忘,像是没心没肺的小太阳, 将这个与世隔绝的冷宫照耀得暖烘烘的。
这日冷宫来了位不速之客, 后宫里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降尊纡贵,亲身驾临。
一大群身着绫罗的宫人簇拥着她, 跨进断墙颓垣的荒芜宫殿, 行事猖狂的冷宫嬷嬷在她面前都跪着说话, 笑容谄媚得好似让她跪舔皇后的鞋,她也二话不说。
皇后自十三岁时便嫁给了皇帝,因母家显赫的门楣,一入皇宫就直接封后,到这个时候,她也不过二十九岁。那头长发如乌云堆砌,插着凤钗华胜,高束的发髻后还别着一朵鲜活艳丽的红花,一身华贵溢彩的裙衫垂落在长着青苔的石路上,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那张脸过于艳丽,美得锋芒毕露,不过她总是和气地笑着,比如现在,她轻声细语地问嬷嬷:“十一皇子呢?哦不,那个贱人的庶子呢?”
嬷嬷冷汗直冒:“小杂役这会儿应该正拿着绣品出去换钱了。”
“小杂役?”闻此称呼,顾涟漪品味地笑了起来,随后她往里面走去,嬷嬷迟疑地想要阻拦,但被顾涟漪旁边的太监瞪了一眼,伸出去的手只得又收了回去。
不同于顾弄潮,顾涟漪对柔然恨之入骨,对于柔然嫁过来的公主,更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她走近那间偏僻孤冷的房间,环顾一圈后,大摇大摆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椅子上。
坐之前她嫌脏,用手帕垫着。
姒遥提着费力地提着一桶水回来,无视掉站在门口大群的宫人,走进屋内后,将水倒进缸内。
除了水的哗哗倒落声,空间静得就只剩顾涟漪的轻笑。
她比姒遥小了很多,嘴上却甜甜地叫着一声“妹妹”,娇俏得宛如含苞待放的少女,说道:“世间的奢华富贵总是别开生面,但穷困落魄却千篇一律,妹妹生活在这里,可还想家了?”
姒遥手上一停,静静站在那里。
斜阳一点点偏移,森冷阴晦的黑暗笼罩在顾涟漪身上,她笑道:“本宫可是很想的呢,可是本宫的家,再也没了。”
战争,毁掉的不仅仅是浴血杀戮的将士们,一场上位者的博弈下,有无数诸如此类的妻离子散,而后延伸出没有尽头的深渊,因果纠缠,无数人在其中沉沦挣扎。
痛苦的、嘶吼的、扭曲的、报复的,在深渊的业火中灼烧。
她站起来走向姒遥:“我大哥在随父出征的第五年死的,三弟四弟也接连死去,而在盘安关一战,就连父亲母亲也被践踏在马蹄之下,可笑的是,仅剩唯一的亲人却并没想着报仇,就像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沉重得深海般,让人难以喘息的家仇。”
“洗清冤屈又如何,三十万将士的英魂依旧无冢可归,镇国王府依旧成了过去,万人之上的皇后,她也再也没有家了。”
顾涟漪赤红着眼,猛地掐住姒遥纤细脆弱的脖颈,涂着蔻丹的手指缩紧,姒遥被迫仰起头,青丝自肩后落下,没一会,那张绝艳无双的脸便充血涨红,盈盈的美眸看看凄厉嚎啕的顾涟漪,透出类似神佛的悲悯。
在姒遥没有反抗快要濒死之际,脖颈上的力道一松,姒遥泄力地后退了两步,撞到水缸才停下。
顾涟漪在笑,她的脸颊上依然流满泪痕,她说道:“姐姐这次来,可不是杀妹妹的,当然,也不是向妹妹说这些无聊的事。”
此时太阳完全沉入了禺谷,偏僻落魄的宫殿隐入黑暗中,姒遥伏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脖颈呛咳,闻言嘶哑地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妹妹还是一如既往聪慧。”顾涟漪扶起姒遥,轻柔地替她拍去裙摆上的尘土,随后握住姒遥的手,像是好姐妹打商量的语气道:“把小皇子给姐姐好吗?”
“陛下原本已经过继给本宫了,可小皇子不配合,真叫本宫好生烦恼,妹妹作为生母,怎可如此自私呢,他在你身边被人欺辱地叫小杂役,而在本宫身边,便是大崇唯一的嫡皇子,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顾涟漪嘴角翘起俏皮的笑,附在姒遥耳边道:“我怜悯众生的贵妃娘娘啊,您已经害他至此,怎能继续牵连无辜的小皇子。”
看到外面的侍卫,言霁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揣着卖绣品换来的铜钱急急往里跑,上台阶时脚下打滑,猝然摔了下去,胸口揣得温热的铜板轱辘滚了满地,怕惹母妃伤心,还没爬起来他便焦急地去捡。
天色太黑,冷宫不像外面处处点着石灯,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铜钱滚到了哪个角落,清数了下手中的,还差一枚。
言霁仓皇地抬起头,一只玉白细嫩的手捏着那枚铜板递到他面前,轻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在找这个吗?”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华贵的衣袍,满头金辉钗饰,俏艳的脸庞漾着笑,和蔼慈祥地看着他。
言霁愣愣地喊道:“皇后娘娘”
“快起来,乖孩子。”顾涟漪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将那枚铜板放到他小小的手心中,“娘娘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言霁赶紧爬了起来,朝皇后行礼,手里紧紧攥着那些铜板,扬着灿烂的笑道:“谢娘娘记挂,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是么。”顾涟漪抿嘴笑着,突然道,“这么晚才回来,还没吃东西吧?”
“吃过了。”言霁也笑。
其实并没吃,但他想让外面的人都知道,他在这里过得很好。
言霁跟这位皇后打过几次招呼,知道她一向自己问自己的,不会在意别的的回答,这会儿也是如此,顾涟漪朝身后的宫人示意,宫人提着一个食盒递给言霁,只听顾涟漪说道:“刚路过御膳房,便带了些来,还是热乎的呢,带回去跟你母妃一同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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