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老井,越来越觉得心结难解。
他想来想去,非但没有捋清楚脉络,反而脑子里一团乱麻。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开始尝试着把所有烦琐复杂的事情都暂且搁置,把一切都倒推回最开始的地方。
比如说家乡小镇,又比如说第一次见面。
然后陈平安想起了一个局外人——县令吴鸢。
有县令就会有官署,而他身上那一张张大大小小的形势图,真正的来源,是那座衙署,而不是阮秀姑娘。
陈平安回到屋子后,开始摊开那些地图,这一看就是整整一个时辰。
依然找不到确切的真相,但是隐约之间,陈平安看到了一条线。
这条线在各幅地图上加在一起,兴许都不足一丈长度。
但是这点长度,却让陈平安他们辛辛苦苦走了这么久。
崔东山举起双手:“怕了你了。我对天发誓行不行?我崔东山保证不会伤害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他们三个小屁孩!”
“崔东山,”陈平安犹豫片刻,“你是认真的?”
崔东山胸脯拍得井口都能听到响声:“相信我一回!”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嗓音欢快响起:“小师叔!你果然在这里!”
李宝瓶一个迅猛冲刺,呼啦啦飞奔到凉亭,一个起跳飞跃,两条纤细胳膊在空中使劲摆动,咚一声,双脚几乎同时落地,笔直站在凉亭外,身体歪来倒去,摇摇晃晃,最后站定,看看离着老水井还有点距离,继续飞奔。
陈平安张了张嘴巴,啼笑皆非,快步向她走去,问道:“怎么,睡不着?”
李宝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那个谢谢睡觉打呼,吵得很。”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李宝瓶立即老实说道:“好吧,我承认她睡觉不打呼,是我自己做噩梦吓醒了。”
陈平安转头瞥了眼水井口,收回视线后,笑问道:“做了什么噩梦?”
李宝瓶摇头道:“我从小就几乎每天都做梦,可醒来后,从来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只记得大概是好梦还是噩梦。”
陈平安拉着她走回凉亭坐下。
李宝瓶滔滔不绝道:“小师叔,我们离开小镇,走了快有小半年,根据地图显示,路程已过大半。时间过得真快啊,比我跑得还要快了,对吧?唉,大隋如果在咱们东宝瓶洲的最南边就好了,我还能跟小师叔看看大海的光景。小师叔,你说铁符江、绣花江的江水就那么大了,那么大海该是多大的水啊!听我大哥说那边有座老龙城,在城头上朝南边望去,那浪头高到十几层楼。你说吓不吓人?”
陈平安笑道:“如果走到那么远的地方,要磨破很多很多双草鞋。不过我们这次是去山崖书院的,听说到了大隋境内,山路就很少了,到时候你们就不用再穿草鞋了,都买舒适的靴子穿。”
李宝瓶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厚实草鞋,抬起头,咧嘴笑道:“到时候我跟小师叔穿一样的靴子,就是大小不同而已。我们说好了啊。”
陈平安打趣道:“怎么,嫌弃小师叔不穿靴子,继续穿草鞋,到时候给你们丢人?”
李宝瓶一脸惊讶,瞪大眼睛:“哇,小师叔你如今都会跟人开玩笑了!”
陈平安愣了愣。
李宝瓶坐在长椅上,晃荡着那双踩着小草鞋的脚丫,仰起头,无意间发现檐下挂着一串小风铃,没来由说道:“小师叔,我总觉得先生在想念我们。”
陈平安点点头。
李宝瓶脑袋靠在朱漆亭柱上,闭上眼睛,侧耳聆听。
仿佛是世间最后一缕春风吹动着檐下铃铛,叮咚叮咚叮叮咚……
李宝瓶等了很久,结果都没能等到第二串风铃声,猛然间跳下椅子飞奔离去,一边跑一边转头挥手:“小师叔,我先去睡觉啦!”
陈平安笑着摆了摆手,然后返回老水井那边。
崔东山始终待在原地,既没有从井底离去,也没有出现在井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