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雏鸟栖寒枝

  意识如同沉在湖底的顽石,被无形的力量缓慢地向上牵引。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睑,在视野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暖红。

  李明艰难地掀动沉重的眼皮,缝隙里首先闯入的,是窗外摇曳的竹影,被晨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在泛黄的窗纸上婆娑起舞。

  不再是那个混沌初醒、药味刺鼻的昏暗斗室。

  身下的床铺依旧硬实,却铺着厚实洁净的棉褥,触感柔软了许多。被面是洗得发白、带着细密蓝印花纹的粗布,散发着阳光曝晒后特有的干燥暖香。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木料、洁净皂角、以及窗外草木清气的复杂气息,药味淡得几乎难以捕捉,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尾调萦绕在鼻端。

  他转动眼珠。墙角那个笨重的木柜依旧沉默伫立,但柜门紧闭,上面多了一把小小的黄铜锁。

  原本掉漆严重的木桌被擦得露出了原木的本色,桌面平整光滑,摆放着几个粗瓷杯盏和一个盛着清水的陶罐。糊着新纸的窗户彻底敞开了,清晨带着凉意的微风毫无阻碍地涌入,吹拂着床边悬挂的、半旧的素色麻布帐幔。

  窗台上,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插着几支带露的、不知名的紫色野花,为这简朴的空间增添了一抹鲜活的亮色。

  “少爷醒啦!”一个压低了、却依旧难掩欢喜的清脆声音响起。

  李明循声望去。春桃正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衣裙,双丫髻梳得一丝不乱。

  她看见李明睁眼望过来,立刻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眉眼弯弯,快步走到床边放下木盆。

  “少爷今天气色好多了!”春桃的声音带着雀跃,一边麻利地拧干盆里的温布巾,一边说,“夫人天没亮就过来瞧过您了,见您睡得安稳才放心去忙。老爷一早就升堂去了。大少爷在书房温书,二小姐刚还问起您呢。”

  温热的布巾轻柔地覆上额头、脸颊、脖颈,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小心地拭去一夜的微汗。动作熟稔而体贴。

  李明僵硬的身体在这温柔的擦拭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他看着春桃专注而细致的动作,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关怀,没有审视,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主家小主人的照料。

  “春桃…”他试着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昨日有力了些,“…谢谢。”

  春桃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容更盛,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羞涩:“少爷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份内的事。您能快快好起来,比什么都强。”她仔细替李明掖好被角,“少爷稍等,奴婢去给您端药和早食来。”

  脚步声远去,房间里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鸟雀清脆的鸣叫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李明望着帐顶,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活着”的实感——在这具小小的、陌生的躯壳里。身体的虚弱依旧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藏的疲惫,但那股濒死的沉重与撕裂般的剧痛已然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处境”的迷茫,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缓缓抬起手。这是一双孩童的手,指节纤细,皮肤细腻,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掌心没有常年握笔或做实验留下的薄茧,只有一种养尊处优的柔软。

  他试着屈伸手指,动作有些笨拙,带着大病初愈的无力感。这双手,属于一个叫做“李明”的古代县令之子。而他,那个现代的灵魂,如今只是这双手的囚徒。

  “明儿醒了?”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门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撩开,母亲王氏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细棉布衣裙,浆洗得干净挺括,只在衣襟处用同色丝线绣着几朵不起眼的小花,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样式朴素的银簪,再无其他饰物。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憔悴,眼下的青黑尚未完全褪去,但那双看向李明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比窗外的晨光还要温暖的笑意和释然。

  “娘…”李明下意识地唤道。这个称呼从口中自然流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哎,娘的明儿。”王氏快步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伸出手,先是探了探李明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才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动作充满了疼惜,“头还晕不晕?身上可还有哪里疼?饿了吧?春桃马上就把粥端来了。”

  她的手并不细腻,指腹带着常年操持家务留下的薄茧,划过皮肤时有些微的粗粝感,但那掌心的温度却异常温暖,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李明望着母亲眼中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关爱,心头那冰冷的孤寂感似乎被这目光融化了一丝缝隙。他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像个真正懵懂的孩童。

  “好孩子,真乖。”王氏的笑容更深了,眼角漾起细细的纹路,“娘知道你受苦了。这次可把娘吓坏了,以后再不许那么淘气爬高上低了,知道吗?”语气是嗔怪的,眼神却只有后怕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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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顺从地点头。这时,春桃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熬得浓稠的白粥,一碟切得极细的酱瓜咸菜,还有一小碗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汤药。

  王氏接过粥碗,用白瓷勺舀起一小勺,放在唇边仔细吹凉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李明嘴边:“来,明儿,张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药。娘特意让厨房熬得烂烂的,好消化。”

  温热的米粥带着谷物的清香滑入喉咙,熨帖着空荡的胃腹。李明小口小口地吞咽着,任由母亲一勺一勺耐心地喂食。

  粥很淡,只有纯粹的米香,酱瓜咸菜也带着一种原始的、未经精细调制的粗粝风味。这与现代各种添加剂炮制出的丰富口感截然不同,却有一种踏实的本真味道。

  他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吹凉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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