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栖沙

  沙丘在暮色中镀上金边时,夜修罗的刀尖挑起最后一缕残阳。苏翎蹲在骆驼身侧整理水囊,腕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惊醒了伏在滚烫沙粒下的蜥蜴。

  "前方三十里是月牙驿。"他甩去弯刀上的沙尘,刀柄缠着的褪色绸带被风掀起,"天黑前能到。"

  苏翎将晒干的肉脯塞进皮囊:"驿站早毁在五年前的沙暴里,如今只剩半堵土墙。"

  "正好。"夜修罗忽然扯下蒙面巾,狰狞的刀疤浸在霞光中竟显出几分温柔,"省得你嫌客栈的床板硌背。"

  骆驼的铜铃在寂静中荡开涟漪。苏翎望着他翻身上鞍的背影,忽觉那道总裹着血腥气的轮廓,此刻竟与天边的火烧云融成了画。

  月牙驿的残垣果然立着半面土墙。夜修罗将骆驼拴在枯死的胡杨树上,苏翎的裙摆扫过墙角时,忽然踢到个锈迹斑斑的铜壶——壶身錾刻的并蒂莲纹,与她幼时在凉州家中用过的茶具如出一辙。

  "小心!"

  夜修罗突然扑来将她按倒在地。三支羽箭钉入土墙,箭尾白翎在暮色中颤如鬼手。苏翎的掌心贴着他心口,那里跳动的节奏竟与驼铃共振。

  "西北角的了望台。"他贴着她耳畔低语,热气灼红她颈侧,"数到三十七步就射箭。"

  "你怎么知道..."

  "七岁那年我在这当过箭靶。"夜修罗忽然轻笑,"数着步数躲了九十九支箭。"

  苏翎的银簪刺入沙地。当第三十七步踏碎枯骨时,她甩出的箭镞精准贯穿刺客咽喉。夜修罗的弯刀割断最后那支箭的尾翎,白羽飘落在她发间:"这准头,能抵半碗羊奶酒。"

  篝火点燃时,苏翎在瓦砾堆里找到半卷残谱。褪色的《凉州十二调》字迹模糊,唯独《栖沙》篇的批注清晰可辨——"沙粒栖于衣褶,如相思栖于眉间"。

  "这是我母亲的笔迹。"她将残谱贴近心口,"七岁生辰那日,她在月牙驿抚的正是此曲。"

  夜修罗擦拭弯刀的手微顿:"那夜驼队在此歇脚,墙角的琵琶被人偷换了琴弦。"

  苏翎蓦然抬头。记忆里母亲摔断的琴弦,与眼前男人腕间缠绕的银丝渐渐重叠:"偷弦人用琴弦勒死了商队头领。"

  "为了救个被拐卖的丫头。"夜修罗忽然扯开衣襟,心口旧疤蜿蜒如琴弦勒痕,"那丫头咬断绳子时,替我挨了三刀。"

  月光漫过残墙时,夜修罗用弯刀在沙地刻出弦柱。苏翎的发簪拨动银丝,断续的音符惊醒了沙狐。

  "音准差三分。"她将银丝缠回他手腕,"《栖沙》该用马尾弦。"

  "这弦救过我的命。"夜修罗忽然握住她调音的手,"十三岁刺杀突厥亲王,靠它勒断了七根喉骨。"

  苏翎的指尖触到他腕间凸起的旧伤。那是被琴弦反噬的勒痕,如今裹着她的体温,竟像要融进血脉:"今夜奏完《栖沙》,我替你重新淬刀。"

  "淬刀要用晨露。"他忽然将银丝系上她脚踝,"不如跳支舞抵债。"

  后半夜起了风。苏翎裹着夜修罗的披风数星子,忽觉肩头一沉——他竟枕着她睡着了。刀疤在月光下软化,眉心那道总拧着的戾气,此刻化作孩童般的安宁。

  篝火渐弱时,她鬼使神差地抚上他紧抿的唇。夜修罗忽然睁眼,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却在触及肌肤时化作轻抚:"梦到七岁那年的糖人了。"

  "芝麻馅的?"

  "不,是某个丫头打翻在我刀鞘上的糖浆。"

  苏翎的耳尖在披风下泛红。她忽然想起凉州灯会那夜,自己失手撞翻的糖画确实黏住了谁的兵器——却不知那人将糖渍留了整十年。

  启明星亮起时,追兵的马蹄声迫近。夜修罗将弯刀插进沙地,刀身映出苏翎系紧披风的模样:"怕吗?"

  "怕你的血弄脏我的银铃。"她将发簪别进他腰带,"活着回来,给你看件东西。"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夜修罗的刀锋已染红十丈黄沙。苏翎立在残墙最高处,发间的银铃随《栖沙》残调轻晃。当最后一个刺客倒下时,她抛出的披风正巧裹住他伤痕累累的背脊。

  "看什么?"他喘息着跌进她臂弯。

  苏翎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纹着枚新月——与夜修罗后背的旧痕分毫不差:"七岁被拐那夜,救我的人留下的。"

  风卷起沙粒填平血色。夜修罗的弯刀突然坠地,他颤抖的指尖抚过那枚刺青:"原来我偷的不是琴弦..."

  "是命中注定的债。"苏翎将染血的银铃塞进他掌心,"余生的利息,慢慢还。"

  正午的烈日烤化沙丘时,他们共骑的骆驼走向绿洲。夜修罗的后背新纹了枚银铃,苏翎腕间的琴弦缠着半块糖画残片。

  驼铃惊飞沙雀时,他忽然咬住她耳垂:"月牙驿的床板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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