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秋雨,冰冷刺骨。
雨丝裹挟着浓重的硝烟与血腥气息,如同祖大寿胸口那道狰狞旧伤,无时无刻不在隐隐作痛。
他望着王公公亲手烧毁的作战图余烬,被狂风卷起,在泥泞的营帐前四散飘零,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
三日前朝堂上那些震耳欲聋的争吵与攻讦,此刻依旧在他耳畔尖锐回响,一声声,一句句,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尊严之上。
祖大寿蹲在湿滑冰冷的城墙根下。
枯瘦的手指在满是污水的地上,艰难地勾勒着后金军队真实的布防图。
指甲缝里,早已被泥土与干涸的血痂填满。
那是昨夜,他试图从一名后金暗卫手中夺回那份关键情报时,被对方袖箭划伤所致,伤口此刻依旧火辣辣地疼。
“将军!王公公又驳回了我们派兵侦查的请求!”
一名亲卫嘶哑的喊声,惊飞了不远处箭垛上几只正在啄食腐肉的乌鸦,它们发出难听的呱噪声,盘旋而去。
祖大寿猛地站起身。
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那是金銮殿冰冷坚硬的金砖,在他膝上烙下的永久病根,每逢阴雨天便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远处,传来明军操练时有气无力的喊杀声。
这声音与三日前后金铁骑踏碎明军防线时那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袍泽们绝望的惨叫声,诡异地重叠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攥紧了腰间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玉佩,玉佩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些。
暴雨如注,疯狂抽打着辽东残破不堪的城墙。
泥浆混合着血水,顺着箭楼的缝隙汩汩渗出,仿佛是明军这具腐朽身躯上,一道道正在溃烂流脓的狰狞伤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祖大寿归降后金又复叛归明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如同最猛烈的瘟疫,在军中疯狂蔓延,人心惶惶。
此刻的明军情报系统,早已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瘫痪。
锦州城的详细城防图,竟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后金故意泄露出的、错漏百出的虚假布防图。
图上,甚至赫然标注着几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所谓的后金秘密火器营据点,其用心险恶至极。
“报——!将军!紧急军情!”
“发现敌军主力正向西南方向的丘陵地带集结!”
一名传令兵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压抑的中军大帐。
他身上那件早已破旧不堪的蓑衣,不断滴落着冰冷的雨水,很快便在青砖地面上汇成了一滩暗红色的水洼,触目惊心。
监军王公公翘着兰花指,得意洋洋地甩着手中的拂尘。
他指甲上那鲜红刺眼的丹蔻,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一丝妖异的红光,令人作呕。
“哼,果然不出本宫所料!祖将军,还不快调三千精锐,前去堵截!”
他故意将“堵截”二字咬得极重,眼角那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轻蔑,如同毒针般扫过祖大寿那张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庞。
祖大寿死死攥紧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几乎要嵌入掌心。
他眼睁睁看着身旁名义上的主帅,竟真的不假思索地点头下令,将数千将士的性命视同儿戏。
喉间,发出一声如同被困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沉嘶吼。
——那片丘陵地带,遍布着致命的沼泽与流沙,明军一旦踏入,便是自寻死路,插翅难飞!
他猛地想起三日前,于少卿冒死塞给自己的那张字条。
上面,用炭笔清晰地勾勒出了后金火器营的真实方位与兵力部署,那是何等重要的救命情报!
可那张凝聚了于少卿心血与勇气的救命纸条,此刻,却早已被王公公轻蔑地当作废纸,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化为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三日后,惨败的消息如期传来,如同晴天霹雳。
踏入沼泽的数千明军精锐,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被早已埋伏在此的后金弓箭手与重甲骑兵,居高临下地肆意屠戮。
箭雨如蝗,刀光如雪。
幸存者不足百人,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大营。
他们浑身沾满了腥臭的泥浆与凝固的血块,眼神之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刻骨的绝望,许多人甚至已经精神失常。
“将军……我们……我们中埋伏了!”
“那片丘陵……根本就是个吃人的陷阱……到处都是沼泽……兄弟们……兄弟们都死了……”
祖大寿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案几!
案上的茶盏、笔墨、公文瞬间碎裂一地,狼藉不堪。
茶盏碎裂的刺耳声响,混杂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后金军营中庆祝胜利的号角声,显得如此讽刺,如此扎心。
他踉跄着扶住冰冷的桌角,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儿子满月时的温馨场景。
那时的辽东,天空湛蓝,阳光明媚,还没有这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