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一个盯过这些人的脸:“你们,谁去?”
“老臣……愿去。”过来的路上,左相已调整好了心态。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他们不去“听陛下遗旨”,看这情形,几万禁军都在楚王手里,这皇位也迟早是他的。
楚王又有明君之相,非是无能之辈。既如此……倒也不必再假清高,坚持什么。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日让大局安定,也少死几个人吧。
太监们送上笔墨纸砚,又摆上案。
容瑾之扶着含泪的右相在案前落座,又扶着他的手,提起了笔。
玉玺,也由中书舍人捧在了一旁。
左相被搀扶上御辇,将脸凑在皇帝嘴边,一字一句说出:
“太子赵显……谋逆弑君,罪不容诛!废为庶人,择日赐死。皇六子赵昱,功勋卓著,救驾有功,堪为储君。即日起,立为太子,立太子之母云贵妃为皇后。朕死后……着新太子楚王继位!”-
皇帝伤重,御驾急回京中救治。
跟随来的皇亲、臣子、诰命,也在比离京时多了数倍的禁军的看护下,一同返回京里。
从凌晨等到日上半空,霍玥脚边的炭盆旺了又黯,黯了又旺。宋檀出门两个多时辰了,算来御驾该启程了快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没吃早饭,也几乎没喝水,只是不断地写字,烧毁,写字,烧毁……好像可以借这样简单的动作,减轻心里的不安。
这是……谋反。抄家灭族的大罪。
宋檀的死活没那么要紧。只要太子成功,就算没有宋檀,她也会是康国公夫人。可若太子失手……
若太子真不幸失手——
“娘子,不好了!娘子!”
“禁军——”
本已告老的卫嬷嬷屁滚尿流爬进了屋子里:“禁军——把咱们府上给围了!”
“什么?”狼毫笔“骨碌碌”滚下了桌案,“为什么!”
三分激动,七分顿觉大事不好的慌乱,猛然起身奔过去,霍玥险些被火盆绊倒,火星迸在她裙摆上,她也顾不得了:“可问了是为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啊!”卫嬷嬷身后,是惊慌起来的整座院落。
“他们问了……”她衣摆上还有溅上的血渍,人已吓得有些呆,“可禁军不许人问,问就拔刀……若要出去,就是死!”
“娘子,这可怎么办……”终于碰到霍玥的手,她大哭失声,“我家那个已是没了,头就落在我面前……娘子!咱们府里,是不是就要完了!娘子,你快想想办法……”
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卫嬷嬷身上的血,像是不能忽视的提醒,牢牢刻在了霍玥眼前。禁军把康国公府围了,不许问原因,奶娘的丈夫死了。如此来者不善,只怕是太子真的——真的败了!
可是,也未必,一定就是败了。
也许是太子胜了,为局势稳定,才先让全京戒严?
也许是……这一队禁军还不知宋家,也是助太子登位的功臣?
都是误会。
误会。
蹲下身体,霍玥握住奶娘,抱住她,忽视一院子的惊恐和更远处的惊叫,轻声对她说:“没事……没事。”
没事的。
会没事的。
……
京城已经戒严。
所有今日随行之人,除皇后的子女和赵昱的臣属,都暂不许归家,外臣且分男女安置在两处不同的宫殿,圣人其他妃嫔子女单独被关在另一处,亦不许回宫。东宫的臣属家中亦各有人叩门,以谋逆之罪将家眷抓入天牢看管。东宫更是已被禁军层层看守。废太子不知被带去何处,只有他的妃妾子女都被锁在殿中,无人逃脱。
皇帝还没咽气。赵昱和新任的云皇后守在御前,都走不开。
换过一身衣裳,青雀带人走遍三处宫殿,安抚群臣、诰命和皇亲,不许服侍之人有任何言行怠慢。她亲自给年老体弱支撑不住的人挑选安静的房间,让太医和医女给受到惊吓的人诊治,又亲手给老臣和年高德重的女眷捧茶捧水,反复告诉他们安心:
“只要一切涉嫌谋反之人捉拿归案,皇后和太子殿下就会放无辜的人回家了。”
她最后才去安置妃嫔和皇室女眷的内殿。
“弟妹……六弟妹……太子妃娘娘!”
齐王妃几度改口,趋步在青雀面前下拜:“娘娘明鉴!虽然……齐王他从前对太子殿下多有不敬,可那都是兄弟之间的口角——他觍为兄长,实则不善不悌蠢笨如猪!妾身甘愿看他领罚!可废太子谋逆一事,确与齐王府无关——至少,至少妾身不知!”
青雀知道,齐王宠妾众多,郡王许有的两侧妃、八孺人名位早已满额,府中还有几名生育了子女却没能得封的娘子。他才三十五岁,已有了十八个儿子,二十三个女儿,子女人数甚至远超皇帝和太子。
齐王妃是他的元配妻子,至今却只有一子一女,也未听得她因生育有何痼疾。
如此推断,夫妻两人的情分,自然并非十分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