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却没松开安抚太子的手。
“殿下啊,”他认真道,“您是太子,是储君,楚王再如何,也只是臣子。”
“可‘储君’毕竟还不是‘君’!”太子还是站了起来,“舅舅久不在朝廷,或许不知,自从楚王上月回京,满朝各部几乎皆有了他的人,连中书省都有了他的伴读!百姓本就只知楚王不知太子,朝局又如此,我这‘储君之位’,还能坐稳多久!”
“我求舅舅,就答应起复——”他竟屈膝,要当着承恩公跪下,“就看在外甥的命上,应了起复罢!”
“殿下!”
鲁大公子冲上前,用力到满脸红胀,死死搀住了太子,又用自己的脚挡在地上,没让太子的膝盖真正触地。
他随了父亲,身体亦比常人单弱。太子自幼习武,纵想把他挥开,才开始用力,便见拧红了他的手腕,想到他的身体,更怕使大了力气,再弄伤了他。
“殿下!”两人僵持时,承恩公颤巍巍直起身,松开拐杖,俯身至地,“折煞臣也!”
“只求舅舅救我!”太子终于推开了表哥,扶住舅舅的肩。
“殿下……”承恩公急促地咳起来,几乎要咳出肺,却挥开儿子和仆从,不让他们搀扶。
太子也急得红了一张脸。
“殿下,不用人救。”承恩公一面咳嗽,一面尽力说话,“殿下已做了三十年的储君,虽然无有功绩,但也从无错处……历来,废储都是国朝大事,似殿下这般毫无过错的储君,即便圣人想废,都未必能够做成,何况,圣人并无此意,只是嘉奖了楚王的功劳……”
“以不变,应万变啊,殿下。”他握住太子的手。
“殿下一日是储君,楚王若有异心,便一定会先有动作。动,便是错。便是在圣人面前,显露反心。”
“民心、朝局,怎么样,都不要紧。哪一处多一个人,哪一处少一个人,也都不要紧。”
终于能直起上身,盯住太子的双眼,承恩公最后谏言:“朝政、天下,一切都在陛下手中。圣心,圣心——”
他沉沉道:“圣心,才最是要紧。”
太子怔怔地,在喉咙里发出一点响动,似是明白的应声,也似只是知道再无希望劝服舅舅的呜咽。
……
承恩公没多留太子,太子也无心再在这里耽延。
回到东宫,早有工部尚书和几名臣属在偏殿等候。
他说出承恩公的话,便无言喝茶。
众人也皆沉默,各自思索。
“请恕臣斗胆了。”工部尚书先站起身,“承恩公之言,似乎有理,可若陛下真无易储之心,又为何加封楚王,到无可再封的地步?又为何直到如今,都不许殿下入朝办差?今年,可是连七殿下和八殿下,都在刑部和工部有了差事,这……说不通啊。”
“这有什么‘斗胆’。”太子放下茶杯,“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事!”
“臣要说的……”觑着太子的脸色,他走过去,低声,“承恩公虽然是殿下的亲舅舅,但,也是所有皇子的舅舅。”
他这话里的深意,便是承恩公并非真心为太子。
元后是因病亡故,生前温良淑德,宽和待下,无有一丝恶名。楚王出生时,元后已然故去。云贵妃盛宠在后,更不曾与元后结仇。所有皇子包括楚王,都不可能不认这位嫡母。
承恩公府现在不愿相助,是打着两不得罪,即便将来是楚王登位,也能保住全家荣华的主意。
“即便别处多一人、少一人都不要紧,那可是中书省,中书省右相之位。”看太子并不作声,工部尚书又深入说,“就算承
恩公年老体衰,无力上朝……鲁大公子可正当壮年,又为何——”
“表哥,他也是先天体弱。”
看一眼太子妃的亲兄长——他的舅兄,太子淡声笑道:“舅母才走了两年,孝还没过。就是出了孝,舅舅又只他一个儿子,他不服侍在旁,难道叫表姐回家侍奉老父?”
“请舅舅回朝的事,就这样吧。”他起身,迈步离开,“今后,不必再提承恩公府。”-
自楚王十八岁任兵部尚书,多年以来,兵部的一切事项,九成都由侍郎办理。他常年在外,并无空闲、也无精力亲自过目政事。
他得授太尉后,长兴侯升为尚书,他也正式卸任。
大胜的封赏俱已结束。朝廷重回正轨。他不必再往西疆巡边,辽东亦然安定。至于南越、南诏,近年还算安分。
身上又无实职,他便忽然多出了大把空闲。
多出来的一日六七个时辰,他一半用在青雀和承光、四郎身上,两成用于大郎和二郎,余下三成,都花在了礼部。
他每日都会在礼部两个时辰,盯着官员筹备他和青雀的大婚之仪。
虽是“次妃”,但既位同县公,是否也该走六礼?
皇子娶妻,宫中皆按例赠与嫁资,他的次妃,也该有寻常皇子妃出阁的嫁资。
——此事,礼部上禀皇帝。皇帝皱了皱眉,叫开内库筹办了,又命礼部尽量满足楚王的一应要求。
还有,他次妃的吉服该是何等规制?冠上用几尾凤、几样珠玉?乃至她新年入宫朝贺,该依丈夫的排行还是自身的爵位站立排序,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他想起哪件事,就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