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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还担心乔太太不会有心帮她宣传,这下好了。等乔太太下来,拿不准她有没有听到刚才那段对话,定然心虚,会过分热情地帮她。

  霍眉对于人的好总是没个概念,对于人的坏却善于拿捏。回家时,心情平平,只是闷的慌,没有选择坐缆车或者巴士,选择徒步上山。

  太平山的山路两边都是榕树,冠幅广展,高耸地遮住天日;又有许多气根,俗名“半天吊”,先是像胡须一样挂在枝头,而后向下生长、触地成根,支撑树冠继续延展。支柱根和枝干交织在一起,颇有独木成林之感。

  又听说因为生长所需的养分、水分不够,植物才长出许多裸露在空气中的根,如此想来,这些根系便像枯竭之人为求生而奋力伸出的手,在苍茫夜色下,显得吊诡魑魅。

  两侧都是城墙一样的半天吊,而霍眉抱着鞋盒,信步徐行。她本身不怕黑,却怕黑的衍生品,比如说独自走夜路,因为不安全;比如说独自睡觉,若失眠的话,会在漫漫长夜里思考老啊死啊孤独啊之类永恒无解的人生命题。现在真的很黑,出乎意料的,霍眉沉溺不到老啊死啊孤独啊带来的惧怖中去——一种更温柔、更广袤的思绪占据了她的身心。

  她是头一回知道,无解的人生命题还被自己漏了一个。想念。

  第107章 烟粉要去学校的前一天,摩根敲响……

  要去学校的前一天,摩根敲响了她的房门。摩根是很少来骚扰她的,除非是请她去逮猫——全家上下,就她一个人驭猫有术。

  她问:“做啥子?”

  摩根磨磨蹭蹭到她梳妆台前面,拿了一块粉饼、一支豆沙色口红,问道:“这些能不能给我?等我攒足了零花钱,我就付给你。”

  霍眉歪靠在玄关上,打量她,“谈恋爱了?”

  “没有。”

  “你妈妈可不让你碰这些。”

  “别告诉她。”

  当然不会告诉了。放这么久的假,让程蕙琴天天围着你转,现在开学了,还想让她继续转吗?

  第二天她到摩根房里溜了一圈,确信化妆品被带去了学校,但这不是最值得关注的。摩根的桌子是用深红色樱桃木做的,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零散的放着几只钢笔。左侧有一排竖立的铝制夹书,其间插着五颜六色的笔记本,封皮倒是好看,里面却没记什么笔记;右侧摞了好几摞书,字典、课本、练习册、教辅应有尽有,边缘都是干净而平整的,不见翻动痕迹。书桌正对着一个大书柜,这里的书才是有翻动痕迹了,大多是小说。

  两边的抽屉都锁上了,估计藏了日记本、信件和其他小玩意儿,不想给程蕙琴看。

  霍眉缓缓坐下,将下巴搁在椅背上,凝视书柜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觉得自己还是很难喜欢上摩根,甚至还有点恨恨的:这房间给振良该多好。你又不读书。

  宝鸾在外面喊:“二太太,乔太太电话。”

  她不急不缓地下楼去,接过话筒,“你好?”

  “哎哟,何二太太,上回来我家里怎么也不多坐坐?你那两双鞋子我瞧了,设计真新颖,现在正在我家舞厅摆着呢,就在无线电旁边,谁去调歌都能看得到。我还做了个铜立牌,上面写着“祥宁鞋局”……”她以高到不自然的声调滔滔不绝地讲着,霍眉不执一词,只在最后说:“那太谢谢你了。”

  那边传来清嗓子的声音,霍眉猜她还咽了咽口水,“这周五去打保龄球,你和蕙琴来不来?”

  “我帮你问问蕙琴姐姐,我就不来了,周五已经约了人。”

  “噢……”

  “家教老师来了,先挂了。”她笑着说,麻利地挂掉电话。你就猜疑去吧。

  程蕙琴也不去,她天天在家中游泳。游泳池到地位已经完全取代了浅水湾在她心中的地位,毕竟她也不是冲着日光浴和社交去的,单纯只是爱游泳。

  霍眉没有提前约人,到了周五忽然起兴,想去拜访一下白香织。那天白香织可不在棋牌室里。就算不需要朋友,她也需要几个熟人。

  到了门口,按铃换出佣人,那佣人却说白太太在休息,只把她引到客厅,泡了一大壶普洱。等待无聊,她便在客厅里四处走动,只是不进任何一个房间。绕过楼梯,厨房在更深角落里,而夹角处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男人的照片;若是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被楼梯扶手一挡,是看不到的。

  男人的面相虽粗野,却不蛮横。过分茂密的眉毛下,他炯亮的眼睛正俯瞰整个白家。

  照片正下方摆了细长的红木收纳柜,柜顶上盛蜡烛、水果和香炉。水果并未腐烂,香只烧了一半。

  等香烧完了,白香织才歪歪倒倒地扶着楼梯下来,含糊道:“对不住,我午觉睡迷糊了——”说着,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瘦到凸出来的股骨和木板撞出声响。

  霍眉摸了一把她的手臂,总算是明白了她怎么三十多岁就衰老成这样,“抽大烟啊?”

  白香织细细地笑了,嘴唇往里咧,把口红沾到了牙上;脑袋就顺势栽到她肩上。她平日和人坐同一张凳子都要隔半人的距离,这是真抽昏头了。

  顿了顿,她说:“你一猜就猜中了。说起来,这东西还真是跟你有缘,名字叫展眉,冲服的。过去我抽大烟,后来嫌不过瘾了,换成这个了——你大概还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吧?”

  “……哪里买的?”

  “南洋进的。有个叫‘蜘蛛’的走私贩,很有名,他卖进来的东西都不含税,便宜很多。说是有一家中国人搬到了那边,大开医药工厂,南洋人不买,就那样囤放着,也生产烟粉——我们这么叫它。真奇怪,这烟粉价格如此高昂,却只是他们家产业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钱财都投去生产医药了,也没人买,不知道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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