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二岁之后呢?”夏枢想了想,问道:“是他自己意识到了吗?”
褚源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说不出的讽刺:“舅公出于安全考虑,选择了与夫人待洵儿如出一辙的教育方式,想要折了二舅舅的锐气和傲气,让他甘于平庸,不要冒头,以求生求稳为上。二舅舅从小被舅公教养长大,对他极为尊敬信赖,虽然也曾像洵儿一般表达过不满,但脾性到底不如洵儿一般刚硬,在舅公孝道的压制下,慢慢的就遂了舅公的意,养成了平庸的性子。直到大舅舅带兵大破异族军队,获得惊世大胜,荣光无限地与外公带领着家眷回京述职……二舅舅见到才八九岁就被外公严苛要求学习武艺兵法的三舅舅,意识到自己在长辈们心里的位置,与两个兄弟是不同的。之后两位舅舅随外公返回北地,一个在战火中成长,一个在战火里积累不世功勋,二舅舅也从先皇越发幽深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身为褚家棋子被摆布及遗弃的命运。”
夏枢原本津津有味地听着侯府过往,听到此处却是脸色一变,看着褚源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他冷声道:“你今日突然和我说这么些,是在告诉我,为了整个家族遗弃个把孩子的现象在世家大族里很常见,侯爷都能原谅,我也不必在意,甚至应该习惯,是吗?”
他没让褚源回答,便声音更冷地道:“你也不必如此迂回,有话直说即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态度,说我心胸狭窄也好,说我不识大体也好,我就是会在意,就是不会原谅当年要把我送给李倓的国公府。我也永远习惯不了这样的行为。”
夏枢冷漠道:“我不是不能为家人、朋友、爱人牺牲,但前提条件是我觉得值得且愿意去那么做。任何不顾我意愿,强制让我付出及做出牺牲的行为,我都不会原谅且深深痛恨。所以你也不必拿侯爷来暗示我,我是不会原谅国公府,也不会去向他们低头,求得他们支持你的。”
不知道国公府做了什么的时候,夏枢会选择为了褚源去拉拢他们,但知道身世,知道自己曾被国公府视为向李倓投诚的棋子且其中还牵涉了云焱阿娘一条人命的时候,国公府的人在夏枢心里,已经与周良、冯二之辈无异。
左右都是不会让他好过的存在,夏枢也没打算和他们再往来。
当然,元州知道他受伤后,抛下京城里的一切快马疾驰过来看他,元定在不知道褚源能恢复视力的情况下仍选择了支持褚源,这都是夏枢没有想到的。不过这些对夏枢来说,也就那样,感动但不会动摇他心底对国公府的怨恨,特别是对燕国公的恨意。
他就是做不到阿娘说的摒弃前嫌,与国公府交好,利用国公府的关系,稳固自己在褚源身边的位置。
他想,如果让他天天想着云焱阿娘为抗争他被人摆布的命运而倒在血泊里,忍着心中不甘与怨恨,与国公府表面相亲相爱,憋憋屈屈过一辈子,这位置要了又有何用呢。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没有大局观也罢,他就是这样的夏枢,不可能为了褚源,把自己的个性给改掉,也不可能为了所谓的“位置”,磨平自己的棱角,变成虚情假意之人。
而褚源确实在有意引导,但并不是夏枢想的那样,被他突突突一顿狂怼后,惊愕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被他所谓的“拒绝”惊到,而是被他的误解给震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褚源才从震惊中会回神,不过开口不是伤心指责,也不是委屈难过,而是整个都无语了。
“这是第几次了啊,从回来后,心里就没我一句好话是不是?”他伸出手,摸索到夏枢的脸颊,狠狠地拧了一下,气的整个人都有些咬牙切齿。
夏枢:“……”
他感觉脸颊有些疼,意识到褚源好像真生气……而不是心虚。
褚源的反应与他想象的不同,夏枢不免愣了愣,有些懵:“你难道不是在暗示吗?”
褚源:“……”
他简直要气笑了,叹了口气,无奈道:“小枢,我承认我是在暗示,也承认为了权力,我有一肚子阴谋算计,但你扪心自问,在你这里,我是不是从来都坦诚真心,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我理解你现在面对未知局面的不安,但你不能话都没听我说完,就给我扣帽子。”
夏枢扫了一眼他的表情,见他确实一脸诚恳,忍不住有些小心虚,脑袋一缩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嘴里不高兴地嘟哝道:“你举的例子让我不舒服,好像在说同样的事,侯爷都不在意,就我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似的。”
褚源一愣,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不对……”他眉头微蹙:“我什么时候说二舅舅不在意了?”
夏枢眨了眨眼,哼了一声:“难道他在意吗?”
夏枢在侯府也是接触过侯爷几次的,并没有感受到侯爷对侯府的抵触情绪。而且从侯爷待舅公一如既往的孝顺,以及按照老淮阳候的要求拿女儿换褚源一命的表现上看,根本就不像是心有芥蒂的模样。
如果是夏枢,他早和这些人闹翻,抱着自己的女儿有多远跑多远了……
相比于褚霖,夏枢甚至觉得王夫人的行为才算是讨厌侯府的正常表现。
所以真不怪夏枢觉得褚源是在拿侯爷暗示他要大度。
褚源算是明白夏枢的言外之意了,他敛了敛情绪,耐心与夏枢解释道:“小枢,男人和女人、双儿是不同的。”
他道:“男人们身在棋局中,说是棋子,说到底还有机会从棋子变成执棋人。不到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谁都不能说就一定不能逆风翻盘,所以他们恨把他们当作棋子的家人却不会去掀棋盘。女人和双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一旦被家族视作棋子,就只能被人操纵命运,最终也只会沦落成政治斗争、权力博弈的牺牲品。二舅舅和阿娘就是鲜明的例子,同样是人质、棋子,一个虽然被教育的没什么能力,但熬死了兄弟,就能从棋子变成淮阳侯府的唯一继承人,成为反将外公一手的执棋人;一个虽然智谋双绝,但命运却被绑死在男人们身上,最终只能被男人们把控命运,葬身火海,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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