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知他会说“我们”,就像知他总在寅时为她掖被角,知他批奏折时习惯留最苦的茶给她醒神。
雪忽然大了。
男子正欲解氅衣,却见她突然按住小腹——
“黎靖北,我有孕了。”
这句话像记重锤,砸得向来算无遗策的君王手足无措。
他掌心贴上她依旧平坦的腹部时,连指尖都在颤,仿佛触碰的是整个世界的珍宝。
“母后!您听见了吗!”
男人突如其来的嘶吼惊飞了满山的寒雀。
他将她举起来转圈,大氅在雪中旋开墨色涟漪。直到她惊呼才慌忙停住,却忍不住将脸埋进她颈窝深嗅——
那里有药香、墨香,还有令他魂牵梦萦的体温。
唐璎捧起男人潮湿的脸,对着墓碑轻声道:“母后,以后的路,我陪阿木尔一起走。”话音未落便被封住唇。这个吻带着屠苏酒的苦涩和眼泪的咸,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要滚烫。
雪落满肩头时,他们额头相抵。
“阿璎,恭贺新禧,岁岁平安。”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
“阿木尔,恭贺新禧,福星高照。”她笑着啄他的唇角。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皇城的新桃符正在雪中舒展。
往后河清海晏,歌舞升平,他们岁岁永相伴。
“是!”
面对女子的异常行为,康娄虽觉一头雾水,却还是依言照做了。
*
广安七年冬末,天子下诏——
“即日起,六宫尽散,后位永废,朕与都察院左都御史章寒英结为夫妻,共治天下。”
此诏一出,满朝震骇。
群臣本以为,天子此举必会掀起一场滔天风波。可诡异的是,朝堂之上竟出奇地平静。即便是最恪守礼法的老臣,也不过递了几道不痛不痒的谏书,待天子稍加诘问,便纷纷噤声退避。
——无人敢争,只因无人敢赌。
两年前,陆公谋逆一案牵连甚广,朝中半数官员或贬或诛,血洗后的朝堂至今仍笼罩在余威之下。群臣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哪里还敢在这等私事上触怒天子?
只要不伤国本,天子想娶谁,便娶谁罢。
横竖,这江山终究是他的江山。
深冬的宫墙上,斑驳的朱漆泛着青灰色,像干涸已久的血迹。厚重的积雪压弯了琉璃瓦的飞檐,那些曾经金碧辉煌的殿顶,此刻都低垂着头颅。
枯枝如嶙峋的骨爪,从檐角斜刺而出,在寒风中轻轻颤抖。它们投下的阴影如同细密的裂纹,爬满了整面宫墙。
庭院里的积雪无人清扫,渐渐被尘土染成污浊的灰色。偶尔有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又无声地陷入雪泥之中。
陆容时执伞立于甬道,素白的衣袍在风中微微飘动。她曾经潋滟如秋水的眼眸,如今只剩一片死寂。她仰着头,久久凝视着身后的宫墙,仿佛要将每一块砖石都刻进记忆。
“娘娘?”侍女轻声唤道,想要接过她手中的伞。
“不必了。”她推开侍女的手,
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我早已不是贵妃,这伞总要学会自己撑的。”
她缓步向前走去,握伞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侍女欲言又止,只得默默跟上。
行至承安门前,一阵狂风突然袭来。陆容时下意识地回头,这座她生活了十一年的宫殿,此刻竟陌生得令人心惊。
她想起那封废后的圣旨,不由觉得讽刺。“六宫尽散,后位永废”,可实际上后宫早已空置,这所谓的“尽散”,不过是为了将她一人驱逐出宫罢了。
她的心上人,总是知道如何让她最难堪。
但这又能怪谁呢?陛下待她一向如此,从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更何况,父亲谋逆在先,她心中始终存着一份愧疚。
作为名儒之女,她本该是最骄傲的存在。曾经她也确实如此认为。深宫独居的这些年,她从未得到过夫君的半分怜惜,唯有父亲每月寄来的红参,询问她在宫中的起居。
这些红参曾是她唯一的慰藉,直到……
直到她发现那些红参里掺了水银。水银是剧毒,也是极好的避子药,长期服用会让女子终身不孕。
初闻此事时,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个向来慈爱的父亲,为何要这样害她?直到最近她才明白——
为了福安郡王能名正言顺地继位,陛下绝不能有子嗣,哪怕是自己的外孙也不行。
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已让她麻木。父亲的背叛,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自毁容貌后幽居冷宫的那些日子,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虽容颜尚在,内里却已如一具空壳。
陛下对她还算仁慈。父亲伏诛后,虽然褫夺了她的封号,却允许她在宫中调养了两年。这两年,陛下从未踏足她的宫门,就像从前无数次,她端着羹汤守在他上朝的必经之路上,而轿辇中的那个人,从来不屑于看她一眼。
临行前,陛下赐她千两白银,但她没有收。
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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