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卢植展开了面前的布帛。

  这是一份突然送到他面前的来信,就连送来的方式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像是有人趁着近来城中大乱,让信使混在了各方走动的人马当中,在他浑然未觉的时候,将信送到了他的府上。

  展信就见,信首写着几个字:

  “备敬呈师长——”

  来信的人,还真让卢植意想不到,竟然会是刘备。

  “刘备刘玄德……是先生在缑氏山授课时的门徒?”书童听到卢植念了两次这个名字,出声问道。

  卢植颔首,称了句“是”。

  先帝在位时的熹平年间,卢植在洛阳担任了几年博士,大儒的名声日益广播,就在缑氏山中开设了学堂,吸引来了一众学子。

  因他自己出身幽州,对从幽州来缑氏山的几名学生印象格外深刻。

  出身辽西的公孙瓒因为相貌俊朗,能力出众,得到了当地太守的赏识,不仅被太守招为了女婿,还得到了资助,前来他门下就学。

  刘德然祖上有汉氏宗亲血统,在辽东也算资财丰厚,带着一众仆从来了洛阳。

  与他同宗的刘备则是听从母亲的建议外出行学,来到了他的门下。虽因父辈早亡家道中落,但他举止气度不凡,得到了刘德然父亲的资助,得以维系学业。

  还有……

  算起来,那段授课于缑氏山的日子,距离如今,竟然已快有十五年了。

  书童低声嘟囔了一句:“还算他有良心,知道在这个时候慰问先生。”

  “唉,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卢植苦笑了一声。

  窗口映入的日光,照亮了卢植发间横生了不少的银丝。京中接连发生的大事已让他极快地衰老了下去。就连抓握住来信布帛两端的手上,也又多出了几道褶皱。

  “奇怪……”

  奇怪得很。

  卢植认真地端详了一番这书帛,极力在印象里寻找和刘备有关的记忆,仍没和这封书信上的字对上号。

  刘备的字虽称不上名家所授予,也自有特点,眼前这封信的字,则充其量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与粗通文墨的人写出来的并无太多不同。

  若是为了表达对昔日恩师的慰问,本不该由他人代笔。

  总不能是多年未见,刘备在什么时候把手给伤了。

  更奇怪的还是送信的时间,按理来说,不该送来得这么快。

  卢植心有疑惑,却不愿在仓促之间给人随意做出个判断,还是先继续看了下去,就见这信上当先提到的,是他在门下求学时的表现。

  “……备年少之时,喜狗马、妙音、华服,不甚爱好读书,于先生有愧……”

  凑过来的书童听到这段,顿时笑了出来:“这话也亏他说得出来。”

  卢植也在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笑意,仿佛想到了彼时的情景:“他彼时才不过十五岁,轻财好义,又不以家境自鄙,也算是个豪侠脾性的人物。但这不爱读书,确实该有愧。”

  幸好卢植的学堂效仿的是洛阳太学,又不是非要人人都在这里学成出口成章的大才,不必拉着刘备耳提面命,强迫他好好读书。

  他爱混就混吧,起码还混出了几个交情匪浅的好兄弟。

  卢植随后往下看去,就见“刘备”继续在信中写道。凭借着早年间在卢植门下读书的经历,在黄巾起义时,他也有幸领了一路兵马平叛,立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军功,受封安喜县县尉。

  可惜,随后朝廷有令,要把他们这些因军功做官的人赶走,派来了个督邮找他们的麻烦。

  他这人脾性耿直,直接把督邮绑起来打了几百下,弃官而逃了。

  卢植:“……”

  书童也惊了:“这事都写在信里,是真不怕您觉得他做事不顾后果?”

  也太不拿他们当外人了吧!

  这信,仿佛是在竭尽所能地将这些旁人不一定了解的黑历史,就这么一股脑抖了出来,只为了证明自己是这个人。

  可不对啊!谁写信是这样的!

  随后写的内容就更是奇怪了。在说完了这一切后,他写道,自己今年将至而立之年,身体康健,处境安全,麾下的兄弟也是勇武之将,不知老师有无门路,给他一个为朝廷重新效力的机会。

  “所以……他是来向您求官的?”书童有些茫然地睁大了嘴巴,发出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未必。”卢植皱着眉头,低声吩咐道,“去找几个人问问,他自弃官而走后又做了什么?”

  若只干了鞭打督邮随后跑路的事情,应该也没这个脸面来写信给他。

  可卢植又怎么会知道,写出这封信的人根本就不是刘备,而是一个穿着龙袍、装上了皇帝的家伙。

  在送出这封信前,张燕还让负责写信的赵谦把信念了一遍给他听听。他满心以为,“少喜狗马华服”的人是皇帝,鞭打官员的人是皇帝,在向卢植报平安的也是皇帝。他完全是借用了宗室出身的人在代指自己。

  至于什么“麾下的兄弟也是勇武之将”?

  看看,他张燕不就是这个勇武之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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