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百余口,世世代代也还不清,眼下供你吃穿,只不过还债之始,算得了什么?”但一经妻子暗示,他突然噤口不再说下去了。
“孩儿求亲爹把话说明白。”
“儿啊!”翟氏说:“你爹指的是前世之债。”“前世?又是谁欠谁的?”小赵武犹不解。“既然不知,就不必多问,也不许说了出去,否则,鬼神不依,懂么?”
翟氏胡乱地说,小赵武似懂非懂地点头。看到妻子的冷静,程婴自叹不如,更为方才举手打了赵武一巴掌而负疚不已。心想,他乃恩主之子,又是忠良的遗孤,哪怕是打他,连骂也不容许啊!“勃儿,痛么?”他负疚地把小赵武拉了过来。小赵武更糊涂了,怎么今天的爹爹,风一阵又雨
一阵的?
程婴则更苦恼,眼下的他,没有充分的理由能说服幼儿,而屠岸贾却能用身教去打动孩子,长此下去,要如何收拾残局?
3
韩厥自个儿关起门来,半跪于矮几之前,悄悄在布帛上作起画来。他一笔一笔地描,一图一图地画,又打算把图画串成故事,好让人一目了然。他本来不是描画的能手,只因这个故事,涉及到一桩大秘密,所以非亲自握笔不可。他耐心地画,细心地描,显得极专注也极为艰难。幸好要呈现在图画上的人和事,都是他所熟悉、甚至亲身经历过的。按他的想法,这
一卷连环图,说不准什么时候会使用,也许要过几年,或许很快就要用上。为防范措手不及,宁可准备在前,何况要把图画串成故事,远非一朝一夕的工夫。
他又描成了一图,该歇息歇息了,韩厥给自己下了命令。然而,手中的工作虽停了下来,思绪却还在转动。他由画图引起了联想:世间的人和事,真正能画得出来的,毕竟很少。远的不说,就以先君晋景公之死,究竟死于何因?有人说死于疾病,韩厥头一个就不相信。因为按名医诊断,景公的症状是病入膏肓,分明属心病,怎么却死于腹泻?显然,他是被人害死的。可是,谁是凶手?谁是主谋?画得出来么?
再如新君晋厉公,自从继位以来,看似胸怀大志,有心于重图霸业,可是,忽而想与曾是对头的楚国修盟,忽而又把矛头对准曾是盟友的秦国;在用人方面,时而倾向他韩厥,时而倾向屠岸贾;时而重用栾书、却、却枫(音抽)、却至等旧臣;时而宠用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匠丽氏等一班少年。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君啊?恐怕天下高手,也很难如实地将他描绘出来。
当然,容易描绘的人也有,比如灵辄。
提起此人,韩厥想起那天在官内的情景。当时,他比屠岸贾更早认出此人,但却不敢张扬,只暗中替他捏一把冷汗,因为这个灵辄,不过是一个莽汉,勇猛有余,智虑不足,怎晓得用计?果然马上被人识破身分,也丧了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人的可敬之处就在一旦铁了心,至死也不更改。这种志士的人生准则很简单,要么爱,要么恨;要么生,要么死;没有左右摇摆。所以,当他认定要为恩家报仇后,便勇往直前,毫无半点畏惧。这种人豪迈、率直,因而也比较容易描绘出来。
与灵辄相比,我又如何?韩厥联想到自己,又看
一眼几案上的自画像,不知不觉地与灵辄比较起来。他从中发现到,灵辄固然可敬,但并不完全可取。这种人有勇无谋的人,到头来只是白白地赔上性命,于大局又有何补?与其取灵辄之流,不如取韩厥之辈。好比三军出征,没有了韩厥之辈的智谋,根本谈不上取胜。同样的,在这场救孤大计中,若非他韩厥运筹帷幄,孤儿既无命,赵氏也早就灭宗了。只可是,这桩秘密除了程婴外,有谁赏识他韩某?又有谁知道,这么多年来,因为赵氏孤儿的缘故,迫使他装聋作哑,既不敢替赵家翻案,又不愿奉承屠岸贾。结果,世人皆怨他有负赵氏,国君忌他为赵氏旧人,害得他上下难做人,两头不讨好。将军虽然还是将军,而那仅仅是下军元帅,还有什么更大的权力?他又瞟了一眼图画,总嫌画中的韩厥太委屈了。他相信有朝一日,必定让世人看到真正的韩厥。到那个时候,他必可脱颖而出,让世人刮目相看。而若要达到目的,这幅画卷是必不可少的,因此要及早把它绘成。
韩厥回到几案之前,拿起画笔,才要重新作画,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他听出来叩门者乃是且居,估计有事禀报,于是趋身到门口。“启禀主人,”果然是且居的声音:“有客人登门拜会。”
“是谁?”韩厥没有开门。“屠岸贾。”
“怎么是他?”韩厥很感意外,问道:“能知道他的来意么?”
“他未曾言明,故也不便询问。主人见或不见呢?”
“他怎么突然登门?”韩厥苦于心中无数,又不便将他拒之门外,只好把图画收起来藏好,下令接客。
4
说来也好笑,韩厥与屠岸贾二人,应该是一对冤家对头,但却从不曾当面翻脸过;说是同朝为官,彼此却又不相往来。今天分宾客盘腿而坐,中间只隔一张矮几,不免四目相对,两人好不尴尬!
二人默默相对,忽于尴尬之中,各自都从对方的身上发现到什么?
“啊!你看他的脸上,居然也爬满了皱纹,那对炯炯发亮的蜂目再也睁不大来,明显苍老了!看来,也活不了多久啦!”
“啊!他再也没有当年的勇气,枉道是什么将军,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了!”
两人各自心语的同时,也幸灾乐祸地高兴着,脸上却都露出充满善意的笑容。
“韩将军,”屠岸贾忽而问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将军大概五十好几了吧!”
“屠大夫,”韩厥一笑说:“今日登门,难道就为了问清韩某的年岁?”
“当然不是。”屠岸贾坦言道。“那……此次前来不知有何指教?”“却有一事请教。”
“请教?”韩厥觉得似乎话中有刺。“敢问将军,屠某一向待你如何?”“这个……为何有此一问?”
“当然有原因。”屠岸贾语带挑衅道:“将军记得否?当初赵家被君上问罪,将军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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